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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瘦山寒，枸杞也开始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它们要躲藏在大雪之下，好好享受几天的好日子。

好日子，来自于暂时的休憩。一年中，两次发芽、两次开花结果，再加上夏天的一次休眠，让它疲惫不堪。好不容易结出来的几茎红果，也被鸟吃光了——在果实最红的时候，飞禽走兽都来吃，呼朋唤友的，三叔二大爷小舅子都来了，那么甜蜜的果实，瞬间就被吃个精光。

最可怕的，是那些挖枸人。他们天生有一双神眼，能从几十种植物中迅速找到枸杞。

枸杞的味道，第六个被窝一下子就可以闻出来。哪怕在灌木葱茏中，或者是在一片枯黄里。我知道，枸杞最怕我这种挖掘者。

枸杞的枝条是丛生的，叶子明暗不一，成丛簇集。优秀的挖枸者就像优秀的猎手，能够感觉到枸杞的存在。

更何况，枸杞那半遮半掩的架势，欲迎还拒的羞涩，让人一眼就看出来了。那些紫色的花朵出卖了他们。

冬天，想找到枸杞，还是要费一番脑筋的。枸杞是喜欢聚居而生的，一个地方出现了大枸杞，另外的大枸杞也一定在附近。有的地方，就特别多，没有的地方，就是没有。

因为枸杞的根是相互连接的。它们的根就在地下游走，遇到沙土，就直挺挺插着；遇到乱石，就蜿蜒游动，游到哪里，就是哪里，冒出个头来，发几个芽，开几朵花，继续游走。

所以，你们挖枸杞的时候，往往会牵连不断，绝不是孤零零的一棵，而是很多，至少得有个三五棵。

想起春天的时候，枸杞芽尖尖，《本草纲目》称之为“甜菜”——那可不是甜的嘛？炒鸡蛋更好吃，第六个被窝吃过，舌尖上，有一股春天的味道。

在江南，枸杞到处都有。枸杞头是春天的野菜。采摘枸杞的嫩头，略焯过，切碎，与香干丁同拌，浇酱油醋香油；或入油锅爆炒，皆极清香。夏末秋初，开淡紫色小花，谁也不注意。随即结出小小的红色的卵形浆果，即枸杞子。俗称“狗奶子”。

如果你观察过狗奶子，再看看枸杞，你发现，真像。某些小说写女人的乳房，叫“椒乳”，小时候不懂，现在想想，辣椒一样直挺挺立着的，年轻女子的某个部位，表达得真准。

当然，这一段，未成年的不要看，看了也别骂我。我只是在说，辣椒你、茄子和枸杞都属于茄科，都是那种椭圆形、尖尖头的样子。

汪曾祺老人写过，他在玉渊潭散步，在一个山包下的草丛里看见一对老夫妻弯着腰在找什么。他们一边走，一边搜索。走几步，停一停，弯腰。

“您二位找什么？”

“枸杞子。”

“有吗？”

老同志把手里一个罐头玻璃瓶举起来给我看，已经有半瓶了。

“不少！”“不少！”他解嘲似的哈哈笑了几声。

“您慢慢捡着！”“慢慢捡着！”

看样子这对老夫妻是离休干部，穿得很整齐干净，气色很好。他们捡枸杞子干什么？是配药？泡酒？看来都不完全是。

真要是需要，可以托熟人从宁夏捎一点或寄一点来。——听口音，老同志是西北人，那边肯定会有熟人。

他们捡枸杞子其实只是玩！一边走着，一边捡枸杞子，这比单纯的散步要有意思。这是两个童心未泯的老人，两个老孩子！

人老了，是得学会这样的生活。

看来，这二位中年时也是很会生活，会从生活中寻找乐趣的。

他们为人一定很好，很厚道。他们还一定不贪权势，甘于淡泊。夫妻间一定不会为柴米油盐、儿女婚嫁而吵嘴。

汪曾祺还发现，从钓鱼台到甘家口商场的路上，路西，有一家的门头上种了很大的一丛枸杞，秋天结了很多枸杞子，通红通红的，礼花似的，喷泉似的垂挂下来，一个珊瑚珠穿成的华盖，好看极了。这丛枸杞可以拿到花会上去展览。

这家，怎么会想起在门头上种一丛枸杞？

我也见过许多农村的家院墙上、大门旁，搭起来一棚枸杞架，就像搭葡萄架那么自然。枸杞的花，紫得耀眼，果实，红得耀眼。一年四季，枸杞总能带来些乐子，给一家人带来欢畅。

至于冬天，枸杞还是可以赏枝的。那种未经修剪造型过的枸杞，寒枝就像扫帚，北风凛冽，枝条扫来扫去，扫尽人间不平事。

大雪之后，山上愈发寂静。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江上也没有孤舟，蓑笠翁早已回家了。正是挖枸人行动的好时候。

为什么？

因为，平时挖个枸杞，七大姑八大姨都蹲在那里看。以为你是摸金校尉，偷地下的东西。只有这个时候，整个天地才是属于你的，你想唱就唱，不想唱就放个屁拉个屎都没关系，热腾腾的屎尿，很快就把白茫茫的雪地凿出来个黑窟窿。拉完了，你还得回头瞅瞅，那是你的领地，属于你了。

哎呀，我写得太自由了。往回收。

至少，你在一棵树下撒过尿，那棵树，沾染了你的气息，就是你的了。

雪中山中的美景，看不完。

上边是不下雪的时候，下雪的时候，你再看看。

以下，是各地的雪景。全国山河一片纯洁干净，几千年前的中国，就是这个样子的。

再说一句，雪天挖枸杞，枸杞根出土的时候，热腾腾的，有一股天然的清香。

不信你去挖挖。

挖的时候，不要涸泽而渔、毁林而牧，留一点，给大自然。

美到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