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小说秀云的枸杞梦李默

                              

“妈--妈”一声亲切的呼唤夹杂着急促的脚步声飘进屋门,跟着,一个清秀的八九岁男孩跳进了院子。

“哎--”平躺在炕上的秀云知道上小学四年级的儿子亮亮回来了,她嘴角往上抽了抽,紧咬着牙往起挪了挪,弱弱的应了一声。好像是应给自己听似的,那声音低得就如扒在墙上的蚊子起飞时的响声,又仿佛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总之,亮亮绝对是听不见的,但秀云心安了。

透过窗户,秀云看到了儿子乖巧可爱的脸蛋,忽闪忽闪的两只大眼睛以及小小的酒窝,浓浓的眉毛、、、。在秀云的心中,儿子身体的每个部位,每一个举动都有可爱之处。自老公武强变心后,儿子亮亮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是她心目中的蛋娃,秀云时常这样喊他。也是她之所以拖着病残的身体继续活着的精神寄托。

此刻,看到跑进来的亮亮,秀云会心的笑了笑。然而疼痛像影子一样,黏在秀云身上,时刻折磨着本就瘦的像干柴一样的秀云,赶不走也扯不掉,搅得她心烦意乱。

今年年初,万物复苏之际。刚从离婚的阴影中走出来的秀云准备大干一场,好赞点钱抚养儿子亮亮长大成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计划不如变化快。秀云突然得了一场大病,就如一场暴雨袭击了含苞未放的花骨朵一样,把秀云的心气打击的光光的,她原本健康有力的身体没几天就消廋了。

半年来,秀云干不了重活,几乎一直在家里休息。看着别人家都在茨园子里施肥、剪枝,她眼巴巴的望着自家的茨园子干着急。秀云拖着一把锹来到园子里,可没铲几下,汗水就像细雨一样密密的爬满了脸颊,搅得秀云心烦意乱。

医院医疗条件毕竟差一些,诊断不准确她的病情。在秀云看来,医院是拿她试药。虽然大把的钱都喝到肚子里去了,就是不见病情好转。最后在一位相邻的举医院看病,几经周折,医院的诊断结果是肝癌晚期。检查结果下来那天,秀云目光呆滞,身子软塌塌的。下了车,在儿子的搀扶下走在村子里的油光马路上,肩上好像有两座大山重重的压着,使的秀云透不过气,但是抖又抖不掉。双脚好像是趟在布满淤泥的河流中,平常走十几分钟的路竟然足足用了一个小时。她看见邻居瘸子家的小孩四岁的虎子穿着褴褛,脸上脏兮兮的正在路边玩泥巴。虎子妈刚生下虎子那年就死了,虎子七十岁的奶奶泥里土里把虎子拉扯到两岁也走了,剩下虎子和瘸腿爹饥一顿饱一顿的相依为命。秀云想,如果自己有一天去了,自己的儿子亮亮是不是也和虎子一样了呢?她的脑子乱混混的,秀云感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塌了。

亮亮进得屋来,见妈妈斜靠在炕角,一只拳头紧紧握着抵在右肋的下面,脸部憋得青中带紫,就像半生不熟的李子一样。牙齿紧紧的咬着,表情极其痛苦。

见此情形,亮亮心里一惊,继而惊慌失措的将背在肩上的书包摔向炕头,飞奔到妈妈的身边,搬来摞在炕角的被子费了好大劲才让妈妈将倾斜的身体支撑住。然后拿来桌上的止疼片放到妈妈的口中,随着亮亮三次倒进口中的水,那些暂时救命的药片被顺到了秀云的胃里。

此刻,亮亮才注意到,妈妈的额头有大颗大颗的水珠流下来,他拿来毛巾一点点的替妈妈拭去陆续流出的汗珠。看到懂事的亮亮,想到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日子了,秀云的心如刀绞一般难受,刚流完汗的她又伤心的流起了眼泪。亮亮吓坏了,医院,秀云慌忙别过脸去,将决了堤般的眼泪逼了回去,然后又转过来安慰着亮亮,说:“蛋娃,妈妈吃了药已经没事了,”秀云说着话自那干瘪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亮亮见妈妈笑了,稍稍放心了些。孩子毕竟是孩子,只要妈妈笑了,他就高兴,他也连忙收回快要流出眼眶的泪水。懂事的亮亮不想也不能让妈妈看见他为她流泪,他怕妈妈伤心,再说他是男子汉,爸爸不管妈妈了,现在他就是妈妈的顶梁柱。

吃完药,秀云感觉稍稍好了点儿,便催促着亮亮吃了点干粮,娘儿俩边说着话边搀扶着来到了屋后面的枸杞园里。

眼下正是剪茨的时节,八亩大的杞园是娘俩的全部希望。一眼望去,一棵棵茨树柔软而有韧性的枝条儿穿着春风为他们裁剪的青色衣裳。就像怀春的少女,在暖风的主持下,相互倾诉着各自的孕育梦想,又好像是整装待发的队伍,一个个把自己站成威严的战士,微笑、点头,等待着它们的主人秀云的检阅。

毛茸茸的枝条儿躁动着秀云内心深处对生命的热切渴望。而她仿佛只有到了这里,心情才会好起来。疼痛也好像随之减轻了大半。看着这些她亲手栽种的茨树,恍惚中,她感觉自己就是这其中的一棵,正等待着大自然的洗礼。想到这些,她那因疼痛而扭曲的脸颊一点点舒展开来。只要看到妈妈高兴,亮亮就高兴。因此,每天放学后亮亮都尽早的赶回家,从不在学校贪玩。他让妈妈坐在园子边上,望着妈妈脸上浮现的淡淡的笑,亮亮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按照秀云的指点用还有点稚嫩的小手把着剪子一剪一剪笨拙的剪着杞树上多余的枝条儿,遇到稍稍粗一点的,亮亮就踮起脚尖,咬着牙鼓着腮帮子一下、两下。有些枝条儿会被他剪得千疮百孔,但最终会跌落地面。秀云坐在田边,心疼的看着儿子认真干活的背影,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丈夫武强弟兄六人,一个小妹,自小都生在干旱的西海固山区,武强的家就在海原一个被大山环抱的村子里,是靠天吃饭的地方。因常年干旱,每家每户门前零散的长着的一两颗白杨树的叶子一半黄,一半绿,就像年近古稀的老人一样,干哔哔的,缺少生机。田地都在周围的山上,是几十年前老祖先们垦荒开出来的。再加上家口大,土地又少,因此家里非常贫穷。即使武强的父母再如何努力,也填不饱一个高一个头的半大小伙的肚皮。更别说遇到灾荒年月了。当地老百姓谣传一句民间言语:春得一犁雨,秋收万担粮。老百姓盼天下雨就像盼命一样。

每年春天,各家各户把闪光的犁套上牲口开始在干枯的土坷垃缝隙里撒播上希望,而后就一天天眼巴巴的观着天色。俗话说,春雨贵如油,偶遇下雨时节,孩子们便一片欢腾,好象有了雨水的浇灌,他们才可以长大似地。老人们则吐着烟圈、捋着干草般的长须微微的点着头。可一场小雨过后,就再没了信息。刚冒尖的幼苗就好像被霜打了一般,软软塌塌的趴在地皮上焦渴的等待着。偶尔一年风调雨顺,老百姓才可以囤积些粮食,勉强填饱肚皮。

如此艰难的岁月中,武强在外地打工的几个哥哥总算在父母的操持下陆续娶上了媳妇,分家单过去了。等最小的武强到了结婚的年龄时,父亲武得仁和母亲潘玉莲都七十几岁的人了,几乎没有了劳动能力,家里更是穷的揭不开锅了。武得仁无法,只有将小女儿早早的嫁了人,以换取的彩礼钱给武强讨了邻村的姑娘秀云做媳妇。当然,这些都是结婚后武强告诉秀云的。

有了儿子亮亮后,日子更加清贫。正好国家推行吊装移民政策。秀云一家三口就积极响应党的政策从干旱的海原地区搬迁到一眼望不到边的戈壁滩大战场生活,那时刚十岁的儿子,聪明伶俐。丈夫武强身强力壮,非常能吃苦。一年里大多数的日子都在外面打工,挣下的钱全交给了家里的秀云。秀云是个会过日子的女人,为了让丈夫武强安心打工,扛起了所有的重担,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日子虽然紧巴,但一家人其乐融融,那时,秀云觉得日子很甜、很幸福。

慢慢的,秀云发现村里种枸杞的人家日子越来越好,即盖上了窗明几净的瓦房,有的还买上了私家车。秀云特别羡慕打扮时髦的邻居阿霞上街买菜时扭着胖屁股经过她的眼前钻进她男人开的小轿车里,而后车屁股一冒烟飞快地消失在她视线中的情景。

秀云特地去杞农们的田地里实地勘察一番,她始终想不明白还不如羊粪豆儿大的红果果竟能养活人。但她做梦都想过上阿霞过的那种日子。秀云决定豁出血本试一试,她算了算,狠狠心把丈夫打工赚的钱都拿去县城周边的舟塔买了茨苗回家栽种。

由于茨苗短缺,为防止被人拔走,秀云白天栽苗,晚上看苗,这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多么不易,尤其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个人守在田里,秀云身上的肉绷得紧紧的,所有的神经好像都处于戒备状态。稍有风吹草动就感觉是有人在偷她的茨苗似的。但秀云不敢出去,每每这时,她立即把分家时公公给他们的那把老式手电筒从窝棚缝隙处向外晃荡几下。她想,贼看到光会逃走,即使没贼,光亮也会给自己壮壮胆子。

每晚掌灯时分,待亮亮睡熟后,秀云便要来屋后的枸杞园里。秀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然特别怕天黑,因为天黑了,秀云就要跟儿子亮亮分开。其实秀云完全可以把儿子叫来做伴,但园子里有夜风,爱子心切的她舍不得儿子受一丁点委屈。

当夜深人静之时,村子里零零碎碎的狗叫声夹杂着男人的脚步声会偶尔从她搭的窝棚旁鬼鬼祟祟的飘过。犹如幽灵般敲击在秀云的心脏上。因为她家的田地在村子的机耕路边上,只要路上一有分吹草动,甭管什么声音都是明了而清晰。

此刻的脚步声自她耳际传来,快速而又急促。她心里清楚,是前庄子里的那个色迷迷的野男人又去她另一位邻居家里了。自从邻居家的男人打工走了,他媳妇就红杏出墙,在一次村民大会中两人对上眼了,一到天黑,他就跑到她家干那苟且之事。秀云听着走过去的脚步声,嘴里骂了一句:“贱人,骚货”,话一出口,她又赶紧捂住嘴巴,秀云提着心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至消失,才重新躺回用两条凳子支起来的木板上,向窗户外的黑夜中瞄了一眼,她感觉眼前好像挡上了一块巨大而带有神秘色彩的黑色幕布;又好象有千百张恐怖的面孔时不时的闪现在她眼前,阴森森的。她慌忙钻进被中,此刻,她想起了她的武强,要是他在该有多好啊!至少可以帮她撕扯掉眼前的黑幕。想到武强宽大的手掌爱抚自己的情景,秀云的脸上又泛起了羞涩的红晕。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嘴里说了句死鬼,就把被子蒙在了头上。秀云心里的胆怯被丈夫疼爱的情景稍稍挤走了一些,渐渐入了梦乡。

一个月过去了,这些光秃秃的茨苗身上终于先后爬满了绿油油的毛毛虫,秀云舒心的笑了,她终于可以在家安安稳稳的睡上一觉了。在秀云的眼里,这些茨苗就是摇钱树,是她的房子、车子和票子,总之,是她幸福日子的全部希望,她从心里憋足一口气,一定要让自家的日子好起来。

一两年下来,一家人的生活好了,穿着讲究了。秀云渐渐尝到了甜头,索性把自家的十六亩田地都栽上了茨树。杞树越来越大,产量也越来越多。秀云感到力不从心,想想看,枸杞要成功卖到钱,是要经过施肥-剪枝-喷药-采摘-晾晒-分类等工序。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索性把打工的丈夫也叫了回来。有了武强的帮助,秀云干起活来得心应手。一家人的日子过的殷实、幸福。

秀云待人热情、宽厚。在秀云家摘果子,不仅可以挣上钱,而且可以吃到馒头、水果等,有时秀云甚至偷空给采摘工做饭吃,这样的待遇在别人家是没有的。因此,一到夏天,秀云家的杞圆里花花绿绿热火朝天的,邻村的采摘工都聚龙来帮她。

秀云太爱这些红红的果子了,在她的心中,这种边生长边开花的茨树象征着神奇和幸福;这些宝石般的果子就是吸收天地精华后的红精灵。每年一到五六月份,秀云就开始在它们身上寻宝。是枸杞改变了秀云一家贫穷落后的面貌,说严重一点,是枸杞救了秀云一家的命。在某种情况下,秀云爱它们甚至胜过爱自己。每每农闲之际,她就坐在茨园子边上望着茨树上的枸杞子想着心事。红红的枸杞果不仅红了荒原、更是红进秀云的心里。

没有几年,秀云家就盖上了宽敞明亮的大瓦房,添置了新的家具,秀云看见邻家的男人们都卖了私家车,出去拉活,她和武强一商量,当天就去接了台夏利。武强以前打工时开过车,对于开车技术那是轻车熟路,因此,进驾校没几天就拿上了执照,武强也在村口拉起了活计。

秀云终于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她也可以像邻居阿霞那样扭着屁股坐着老公的车去逛街了,她的日子也红火起来了。

农闲的时候,安排好家里后,秀云带着儿子亮亮再邀上自己的闺蜜张丽,让丈夫武强拉着前去向往已久的中卫沙坡头旅游。虽说秀云性格开朗,爱热闹,是个爱生活的女人。但打听到每一项玩乐都是五六十块,甚至一百多块钱时,秀云心疼了。可为了满足儿子亮亮的愿望,她还是打发武强带着儿子去玩了,张丽因为秀云不去,所以选择留下来陪着秀云坐在亭子里歇凉。两人喝着茶水有一句没一句的不着边际的闲谝着。说起各自的丈夫,张丽伤心的抽泣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秀云知道张丽的老公外面有了女人,已经很少回家了,即使偶尔回来一回,对张丽不是打就是骂,是个笑面虎类型的人,秀云打心眼里讨厌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秀云一边安慰着张丽,一边心里琢磨,武强跟张丽的丈夫都一起拉客,是不是在外也有什么呢?要不他怎么从来没在自己跟前提起张丽老公的事,他们之间是否达成什么协议了?望着远处武强和儿子亮亮坐缆车时的高兴劲儿。这种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秀云就在心里骂起了自己,丈夫武强拉客那么幸苦,有时甚至一天吃一顿饭,自己还怀疑他,太不应该了。秀云的沙坡头之旅在张丽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的哭诉中结束了。

因为老家没有电话。那天下午,公公武得人从海原老家急匆匆的赶来,脸上稀松的皮肉深深的镶嵌在皱纹里,一脸的沧桑与凄凉。本来自打秀云家盖了新房后,她就催促武强把两位老人接来好享几天清福,可人老恋故土,无论秀云两口子怎样劝说,他们就是不想搬来。

秀云赶紧给公公倒了杯茶,公公刚喝了一口,估计还没咽到肚里,嘴巴就弯成一弯不太规则的月牙。在公公断断续续的诉说中,秀云了解到婆婆潘桂华得了重病,到医院诊断是胃癌晚期,已经不吃不喝好些天了,眼看着没几天活头了,医院通知让准备后事。秀云一听,眼泪就跟着出来了,跟着埋怨起几个大伯子了,说怎不来传话,老公公说都在外打工呢,他是让几个儿媳妇轮流照看,才出来找武强的,其他几个儿子他也不知道地址。

虽说秀云嫁过来没几年就搬走了,但几个媳妇她跟婆婆的感情最好,每年过节她都会和老公孩子一起回家看看,并捎带上一两包枸杞子让公公婆婆泡茶喝。她记得前段时间她回去时八十二岁的婆婆还健健康康的,手里捏着几粒红红的枸杞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不时的往嘴里扔进一两颗慢慢的砸吧着。怎么一下就病倒了?真是人老如油灯,油尽了,生命也就枯竭了。秀云给丈夫打电话,可武强的手机一直关机。武强一早就开着车走了,按说这时也该回家吃午饭了。秀云心里着急,安顿好公公,就骑上摩托车去往常拉客的路口去找武强。

十字街口,冷冷清清的,偶尔路过一辆货车或者载客的车。秀云停下摩托,用眼神扫视一圈,七八个出租车横七竖八的躺在那里,唯独没有武强的红色夏利,几个脑袋探出车窗就像观景一样望着秀云,秀云打心眼里憎恨这种色迷迷的眼神,但为了找武强,她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其中一个带鸭舌帽的司机半说半戏弄的嘟囔出一句:“武强找桂花去了、、、,”“哈怂,你的嘴就没把风的,”另一个看着稍有点人样的及时制止了他。鸭舌帽就把到嘴边的话生生的咽回去一半,脖子一晃一晃的,就像母鸡吃食时噎住了一样。秀云脑袋轰隆一下,再想向他打听时,鸭舌帽把头缩回了车里,透过车窗玻璃,秀云隐约看出鸭舌帽诡秘的笑脸。

秀云是个聪明的女人,没有证据,她是不会动声色的。回到家边给公公做饭边焦急的等待着。临近晚上武强回来时,秀云什么都没说,安顿好上学的亮亮,准备好该带回老家的东西,就匆忙的连夜随着武强和公公回老家看望病危的婆婆了。

让秀云没想到的是,回家第二天婆婆就去世了,好像婆婆悠着一口气就是等她一家三口似的。等处理好婆婆的后事,已经是十天以后的下午了,武强载着秀云回到家里,连日的劳累,秀云一进屋就躺下了,虽然说妯娌好几个呢,但干活操心的都是秀云。她太累了,这一觉睡的好踏实,秀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等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日上三竿了。听见儿子在院子里逗着小狗玩,秀云猛然想起,茨园子已经好些天没经管了,她立即从炕上跳下来,洗了把脸,就扛着把锹去了屋后。由于过了采摘的最佳时期,枸杞子几乎全都破裂,吐露出鲜嫩的果肉,微风吹来,一颤一颤的,晶莹欲滴,茨树上一片血色。秀云几步走下田里,摸摸这棵,看看那颗。秀云觉得那血就是从自己心上滴下来的。这一次差不多损失近万,秀云确实疼到心里去了,她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再也不想起来。这当儿秀云又想起了晚上的梦,她梦见丈夫武强和桂花一丝不挂的搂抱在桂花家的炕上,她愤怒的去抓桂花的脸,却被武强一脚揣在地上,她哭嚎着跑出了桂花家的院子、、、

桂花是邻村的一个寡妇,男人死了好几年了,是个美人坯子,虽年近四十,但风韵犹存,村里的好多男人都对他垂涎欲滴,但她为啥偏偏看上她的武强了?而桂花偏偏和秀云是好姐妹。秀云的思绪飞跃着,脑子乱昏昏的,她眼里有了一层雾,最后雾变成水珠掉下来,落在躺在园子里的烂果子上,秀云的心刺疼了一下。但她还是不相信武强会变心,秀云撩起衣襟,拭去滚出眼角的泪水,一昂头,站了起来,摘起了茨树上零星的囫囵枸杞子。

临到黄昏,秀云和前来帮忙的采摘工抢摘出五果毡子枸杞,望着毡子上红艳艳的一片,秀云心里稍稍安稳了些。进屋洗了把脸,发现屋里一个人影也没有,亮亮去隔壁家玩了。而武强,她早上起来就没见,许是在她睡着的时候就开车走了,可现在都过了晚饭的点了,还没见他的影子,以往这时武强早回来了。秀云手里做着饭,脑子里思索着,一不小心把开水倒在手上,烫的秀云呲着牙直吹手。索性不做了,关上院门,朝桂花家的方向走去。

事实上,武强从老家回来歇息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见秀云睡得正香,就开着车走了。那个鸭舌帽司机说的对,武强确实和寡妇桂花好上了。

因为秀云和桂花关系处的好,因此两家走得近一些,渐渐的没有男人的桂花喜欢上了寡言少语的偏偏很有“男人味”的武强,但碍于秀云的面子,桂花只有把这种想法悄悄地埋藏在心里。

有一次,秀云正在院子里晒果子,突然乌云密布,眼看大雨就要来临,她忙喊起午休的武强,两人着急忙慌的刚抬完了自家的果毡子,大雨就落下来了。秀云一想桂花一个人,孩子还在学校,不知道果毡子抬好了没?这样想着,就打发武强开着车去帮桂花,武强加大油门一溜烟就来到桂花家。停好车跑进院子,不见桂花,屋门虚掩着。武强边喊着桂花儿子的名字推门就跑了进去。没想到,眼前的情景惊呆了被雨打湿了的武强,他愣愣的站在原地,就像一直呆头鹅突然遇见野鸭一样。

原来,桂花因为一个人,在天上刚有云朵时,就开始搬果毡子。俗话说,笨鸟先飞,虽说桂花不是笨鸟,但她知道早干早零干。她在一个铁钩上拴上绳子,铁钩钩住果毡子一端,绳子的另一端拴在自己的腰上。挨着自己的一端可以用双手抬着,这是桂花自己创造的‘桂花式抬毡法’。就这样,桂花刚抬完了果毡子天上就下起了雨。但由于要收拾院子里的其它东西,所以她还是被雨淋湿了。武强闯进屋门的那一刻,正撞见桂花脱得一丝不挂,准备换衣服。

醒悟过来的武强立马转身往外走,但被早就对武强情有独钟的桂花从后面拦腰抱住了。

从老家回来,武强确实没去拉客。而是径直把车开到了桂花家里,好几天没见,就像久旱的禾苗。俩人迫不及待的云雨一番后,才开始拉起了家常。因为正值采摘高峰期,人员缺少,桂花哭诉着自家的枸杞子因为找不上采摘工,都烂在了树上。这一次损失太大了,她孩子的学费又打水漂了。桂花边说着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滴滴跌落在武强的胸脯上,武强见不得女人掉泪,他赶紧伸手抹掉桂花的眼泪,“那还不赶紧摘去?”武强说着翻身穿好衣服,桂花听后破涕为笑,也连忙收拾好了,俩人提着篮子一前一后来到桂花家的茨园子里。

秀云来找时,他俩人正在田里聚精会神的摘着枸杞子。武强还时不时的抬手擦掉桂花脸上的汗珠,亲密的就如正处在恋爱阶段的姑娘小伙一般,全然没有注意到田埂上的秀云。秀云看到桂花的手像鸡啄食般飞快的啄着树上的枸杞子,武强的动作跟桂花如出一辙。要知道,自打武强买上夏利车开始拉客后,就再没有下过自家的田地。秀云怕武强太劳累,地里的活计她一个人包了。早上起来不见武强,原本以为武强拉客去了,虽然想着上次那鸭舌帽司机说的话往桂花家去找,但在她心里是不大相信的。没想到却还真在这里,而且在帮桂花摘果子。此情此景让秀云撞见,她的眼里立马有了一层雾,恍惚间,她看到武强的篮子里血红一片,感觉像是自己的心被武强摘掉了,此刻,正在篮子里蹦跳着,血滴溅得一地,秀云下意识的捂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秀云觉得,其实自己还不如武强一把把攥在手里的红果子,果子从树上到篮子里还可得到武强大手的抚摸、温存,而武强已经快两月没碰她了。刚从老家回来就来帮桂花干活。想起一整天自己一个人在茨园子里狠劲摘果子时累的腰都抬不起的情景,秀云再也仍不住了,她发疯似的大喊着冲向园子里边摘果子边甜蜜的向武强说着话的桂花,但她的嗓子是嘶哑的,她觉得自己发出的声音就像饥娥了好几天的小猫,等冲到桂花的跟前时,这嘶哑的喊声转化成一种巨大的力量,秀云狠狠的向桂花的脸上抓去、、、,但她眼里的雾使得她眼前闪现好几个桂花,没等抓到桂花脸上,秀云脑袋发晕,只觉得自己的身体软了下去,随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秀云晕倒在桂花的脚边。

醒过来的秀云发现躺在自家的炕上,一扫眼,看见了坐在身旁眼神焦灼的武强。她猛地坐了起来,歇斯底里的喊了声:“武强,你个混蛋,”接着,狠狠地甩了武强一巴掌。武强用手捂着脸,惊愕的站了起来,他想不到平常对他百依百顺的秀云竟然动起手来,继而,武强由惊愕转变为愤怒,抬手就扇了秀云一记耳光,而后,头也不回的走了。望着武强跨出屋门的背影,秀云委屈的眼泪就像河流般,她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狠狠的大声的骂着。可家里只有自己一人,只能是自我发泄罢了。

哭够了,骂够了,秀云静静的躺在炕上望着天花板发呆,屋顶是纯白色的,只有中间的镶嵌有枸杞果和叶的灯是武强和她一起挑选的她最喜爱的样式和颜色。可此时此刻,秀云望着那鲜红的在灯光反衬下闪闪发光的果子,却一阵眩晕,她的脑袋胀疼胀疼的,她想好好的睡一觉,也许睡着了就没烦恼了。可眼睛干涩的难受,几乎无力睁开,思绪飞越着,却怎么也睡不着。

秀云太爱武强了,虽说秀云担起了家里所有的重担,但遇到大事时还是武强说了算。相反,武强在外的一切秀云从不刨根问底,武强每天出车回来,扔给秀云一打钱,秀云也不点点就锁进柜子里了。她相信丈夫武强。在这个世上,除了武强父母,她自认为是对武强最好的一个。他也相信,武强也是对她最好的一个。再说,现在生活好了,钱挣多挣少无所谓,只要一家人健康快乐就好。她也不会像有些女人,每天检查丈夫的手机和衣服口袋,她觉得这都是些极无聊的作为。因此,秀云虽然每天的劳作幸苦点,但活得很自信,虽然上次在沙坡头张丽的哭诉曾让她也有一点点的怀疑武强,但随即就在心里骂起了自己。再说他也没从武强的身上看出任何变心的端倪,她相信她心爱的武强是不会背叛她的。

可事实上,武强的的确确和另一个女人勾搭上了,而且这女人偏偏是桂花。这无论如何让她接受不了。武强把他们之间的恩爱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说武强在秀云没发现他们之间的事情时还顾及她和秀云之间的一点点情分,现在真相大白了,武强索性住在了桂花家里,只是偶尔回来拿件换洗的衣服,想起桂花家的床单被套还是以前自己帮着挑选的,这对好强爱面子的秀云来说是致命的打击。也是一大讽刺。她突然觉得和他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的武强成了陌生人,变成了一个城府极深的爱情高手、伪君子。竟然能如此游刃有余的周旋在俩个在秀云认为是朋友的女人中间,愣是没让她看出任何破绽。

武强的欺瞒和背叛,向人们昭告了一件事实,秀云是个失败的女人,至少在爱情方面,秀云败得一塌糊涂。自己到底哪儿做得不好?秀云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想着爱抚过她的那只大手抚摸在另一个女人身上时,她的心一阵颤栗。是愤怒?还是、、、?秀云自己也搞不清。

心情烦躁的秀云骑着单车来到没有开发过的空旷的戈壁滩上,发疯的大喊着,她要把闷在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喊出去。等回家时,秀云心情好多了。

吃完早饭,秀云看着儿子亮亮上学走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在她关上院门的一刹那,一种孤独感袭来,她敢紧扛着锹来到了枸杞园里。再过两天就要摘第三次果子了。太阳很毒辣,有些许的风,淌过水的园子里潮气很大。每一株茨树都怀抱沉甸甸的红宝石,紫色喇叭花以及刚成型的纺锤形淡绿色枸杞果在那碧绿的叶子下忽隐忽现,有一种神秘的感觉。此刻,秀云内心的怒火早就被十几天的光阴消磨的所剩无几了,望着在阳光照耀下红的有点发亮的果子,她竟然有点想念起武强来,毕竟都十几年的的夫妻了,再说儿子亮亮就是联系她和武强的最有力的纽带,她一看见亮亮,就想起了武强,没有武强,日子再好,也没什么意思。上次武强回家来求她原谅,他一想到他住在桂花家里,就气不打一处来,硬是把他连同他的衣物一起赶走了。想起这些,秀云有些后悔了。

可现在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啊?但再一琢磨,只要没离婚,武强还是她秀云的老公,凭什么就可以住在寡妇桂花家?想到这里秀云索性不干活了。她去街上打了二斤肉,回家包了武强最爱吃的青萝卜牛肉馅饺子,等亮亮放学回来,他就拨通武强的电话,然后把手机递给亮亮,让亮亮喊他爸回来吃饭。

日头好像被那个看不清事下的蠢人故意拽着似地,迟迟不见它从西山掉下来,秀云感觉时间是有生以来最严重的漫长,已经包好放在面板上的饺子不知被她翻了几次,她觉得饺子皮儿都有点硬了。

终于,在大地快要被黑暗淹没之际,秀云听见院外一阵鸣笛声传来。她内心一阵喜悦,同时伴随一阵心脏的狂跳。她知道是自家红色夏利的声音,但她要掩饰,不能让武强看出她对他的期盼。

不大会,武强从外面慢吞吞地走进来了,脸上讪讪着。亮亮喊了声‘爸爸’,就飞快的冲过去抱住他。要知道,武强非常疼爱儿子亮亮,亮亮也最黏着武强,他早就想提议让妈妈把爸爸找回来,每次话到嘴边,一看到妈妈阴云密布的脸颊就再也不敢吱声了。

此刻,他抱住爸爸双腿,眼泪跟着就下来了,秀云偷眼瞧了一下,发现武强背着她也抹着眼泪。她装作没看见,赶紧端上了热气腾腾的饺子。

这顿饭是秀云和武强闹矛盾以来秀云吃的最香的一顿饭。常言道:久别胜新婚。这天晚上,武强的大手抚摸在秀云的身上,秀云迎合着,她又找回了久违的幸福感,趴在秀云身上的武强发誓再也不会去找桂花了。秀云听着,眼角淌出了一滴复杂的泪珠,这泪珠沉着有力,直穿透了武强的心。

秀云和武强又成了人们眼中羡慕的一对,秀云干活的劲头更大了,她又自己育了两亩地的枸杞苗子,小小的枝条儿刚从主枝上探出头来就开始疯长,跟秀云预期的一样。一进入五六月份,毒辣的太阳光晒不了几天,细条儿上就有了大拇指般大能照出人影儿的红果子。武强照样出去拉客,由于是小茨,秀云没叫人,就和儿子亮亮开始采摘,那是秀云重新燃起的希望。老天也格外开恩,枸杞的采摘期,太阳一直红郎朗的,秀云家的枸杞子晒满了屋顶、院子,以及邻居还没盖上房子的桩基台子上,红艳艳的一片,映得屋檐下也红红的。就像秀云对武强的心一样。那辆夏利车开了好几年了,老是出毛病,有时武强出车挣得钱还不够修车。秀云要用这批新栽的枸杞子卖的钱给武强换辆新车。

一年下来,武强如愿以偿开上了一辆新车,心里美滋滋的。秀云也记不起从什么时候起武强变得特别爱打扮自己了,家里的活儿有了秀云这个女强人,他更是很少插手。秋收后的最后一茬枸杞子小小的,但秀云是过日子的女人,她还是不厌其烦的把它们从瘦瘦的枝条儿上捋了下来,但阳光若有若无的,晒了好些天才干,就像是屁打了一般,似红不红的。武强出车了,秀云就用自行车驮着这些不太打眼的枸杞子打算去市场卖掉。为了尽快到街上,秀云骑着车上了一条捷径,因年久失修,这条路不太好走,坑坑洼洼的。快到拐弯处的大树下时,秀云远远望见一辆崭新的车停在那里,车身一颤一颤的,太阳光照在车上折射出的光芒也一颤一颤的。可那颤抖的车怎么那么像自家的车啊!

当秀云看见车里的武强和桂花时,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电视剧上才出现的镜头真真实实的让秀云撞见了,而这组镜头的表演者竟然是自己同床共枕的丈夫和无话不谈的闺密。武强和桂花看见了呆在车窗外的秀云,慌乱的整理着各自的衣衫。秀云一愣神,车子倒在了地上,袋子里的枸杞子洒了出来,碎碎的,有大的,有小的、有绿的、有黄的、有黑的,总之,它们躺在地上,灰茫茫一滩,就像此刻武强和秀云的婚姻。秀云的眼里又出现了一层雾,眼前一片模糊,武强好像成了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她想不到曾经对他百依百顺的武强怎么成了现在这样,是生活演化了人的思想行为,还是武强根本就是隐藏极深的爱情骗子?她只感觉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伸手抓她,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一阵恶心。张口就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仅仅半年,亮亮就像长成了大人,能帮妈妈拿定一些注意,更能帮着妈妈干一些力能所及的活儿。如今,秀云病了,亮亮更是揽去了家里的所有重活轻活。

亮亮剪了一阵枝条,跑到秀云身边拿起水壶猛猛的喝了一大口,秀云忙说,慢点慢点,别噎着了。秀云吃力的掏出手绢,疼爱的插试着亮亮额头上的汗珠,想起和武强离婚时亮亮的眼泪就像倘不干的小溪,他抱着武强的腿不让他走。又想象着以后亮亮会不会和没娘的虎子一样了?秀云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秀云不让亮亮告诉武强她得肝癌的事情,事实上,在他们还没分开之前,秀云就得病了,只是因为忙于活计,疏忽了。离婚后,她本想再好好经管这些枸杞子,给儿子亮亮攒学费,好好抚养儿子长大。然后在用经营枸杞子的钱给亮亮买房子、娶媳妇。可没想到事与愿违,以她目前瘦骨嶙峋的病秧子,反倒成了儿子的累赘。

深秋时节,秀云带着对儿子、对人世的依恋,离开了人世。弥留之际,秀云的眼前是结满了红果子的枸杞园子,园子里花红柳绿,都是帮她家采摘的乡民们,武强帮着过称,时不时爱恋的望望园子里的秀云、、、

第二年开春,一个神色凝重的男人把一棵正欲发芽的茨苗插在了秀云的墓碑前,而后仰起头呜咽着,一股像火一样烫人的气体郁结了他的喉头,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滴在茨苗子上,再顺着茨苗一滴滴的跌落下来。

没多少天,当五月的热浪拂过时,那株茨苗上有了鲜红的枸杞,晶莹如玉.

作者简介

李俊英笔名:李默。生于宁夏固原县甘城乡,现居中宁县大战场。年五月份加入中卫市作协会员。年加入宁夏诗歌学会。在《沙坡头》、《红枸杞》、《贺兰》、《黄河文学》、《盐州文苑》、《六盘山》.《朔方》.《石嘴子》、《宁夏文艺家报》等发表作品几十篇。一路走来,道路虽然坎坷,但诗歌就如调节剂一样调节着我的生活,坚信爱好文学的信念会伴我走完人生的历程。

长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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